公元前二世纪，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写道：“吸引并使历史学生受益的主要是这个——研究原因及其选择最优方案的权力。如今，所有事务成败的主要原因是国家宪法的形式；因为从这个源头，不仅所有设计和行动计划都起源于此，而且也在此达到最终目标。”波利比乌斯所指的是：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一个中心目标是设计最佳的政治制度。当然，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不仅限于政治经济学：理解如何设计持久的治理结构、分配决策权力以及有效协调各方，不仅涉及商业、法律和政策领域，还涉及更多方面。

我们已经研究了这个问题约2200年，并且答案仍然是大量研究和辩论的对象。尽管政治科学家和政治经济学家已经发展了许多关于哪些宪法变革会导致哪些结果的重要理论，但问题在于这些理论——无论多么有说服力——都难以证实。我们只能在找到符合我们理论所考虑的变革并能够收集必要数据的历史条件时进行测试。尽管面临这些挑战，我们已经取得了显著进展，在总统制与议会制的差异、任期限制、任期长短、政治家薪酬以及许多其他设计特征对民主问责制和代表性的影响等问题上，发展了丰富的研究体系。

如果我们能够更频繁、更有目的地干预和改变制度设计，观察实际社区中的后果并据此迭代——即进行实验，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宪法设计对政治结果的影响。显然，即使出于最好的意图，任何政府或政治体都不希望我们进行实验性干预。

但最近开发的另一个选项正好适合这种实验：web3治理。web3的在线平台可以让我们为在线社区设计、测试和重新设计政治系统，这些组织将成为未来世界中越来越重要的一部分。web3平台独特之处在于它们专注于撰写和承诺明确的书面宪法，并提供有关其政治结构和结果的开放数据。这些是精心设计的治理实验的理想环境，参与者众多（有时达数百万选民），结果明确且数据有用。

社会科学数据革命

这种机会与社会科学的其他领域有相似之处。例如，在经济市场研究中，在线平台的发展使经济学家能够大规模测试消费者对不同激励的实际反应，并设计不同的拍卖和其他市场机制。如今，大多数在线平台雇佣了大批经济学家来研究这些问题，而顶级经济学期刊充满了使用在线平台数据来理解经济行为的文章。

人类社交网络的研究也经历了类似的变革。1960年代最初的“六度分隔”实验涉及几百人邮寄信件。最近，像Facebook、Twitter、Instagram和LinkedIn这样的社交媒体平台已经成为存储复杂人类互动信息的大型数据库。研究人员现在可以利用包含人口和地理信息的高维数据集，实时更新，探索各种社会学和行为现象。他们可以通过实验干预这些系统，了解事物的运作方式和原因，进行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或至少非常不切实际的实验。

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作为宪法实验室

Web3的核心理念是平台应当去中心化，即没有任何中心化的主体负责管理平台。为了保持去中心化，大多数web3项目由一个称为“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的机构来治理。持有DAO发行的数字代币（或在二级市场购买代币）的人会提出和讨论提案，并通过投票集体做出决策。这些决策可能涉及重大利益，因为许多DAO掌控着大额资金，或负责重要的共享项目，包括如何分配共享资源、对项目的代码库进行哪些修改、为关键参数设置哪些值，或者项目应该进入哪些商业合作关系等问题。

在web3项目的初期，通常会明确DAO决定哪些事项以及如何决策。这一“宪法”被写入项目代码，投票结果在完成后会自动执行。

这并不意味着当今的DAO是完全成熟的民主制度。DAO投票的参与度通常较低，投票权可能分布不均。在某些系统中，例如，富有的代币持有者可以左右投票结果。然而，DAO在许多情况下提供了高风险投票的实例，在重要问题上存在有意义的选举竞争。例如，去中心化金融交易所Uniswap曾进行一场激烈的投票，以决定是否对某些交易开始收取费用——这是一个对协议有重大商业影响的问题，最终以约三个百分点的投票差距决定了结果。

DAO的结构为研究宪法设计的人提供了三个宝贵的特点。

1. 明确且透明的规则。DAO需要将治理结构明确写入正式代码。这迫使web3项目事先考虑其治理运作方式，并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查看任何DAO的“宪法”。
2. 实验的灵活性。写入代码的宪法规则允许实施多种不同类型的规则、结构和制度，并随时间进行更改，具有高度灵活性。
3. 政治结果的数据。区块链的公开、开源和无需许可的特性提供了所有政治结果的详细公开数据（包括数百万选民的数据）。

在DAO的决策对选民至关重要的情况下，这三个特点使理论与实践之间形成紧密联系，这是宪法研究中通常难以实现的。

尝试Optimism的空投实验

DAOs在促进健全的政治参与方面面临挑战。但参与是至关重要的。足够多的人参与对多个方面都很重要。广泛的、去中心化的参与是web3理念的核心，而未能激发足够的参与可能使项目易受到“治理攻击”的威胁（类似于企业治理中的敌意收购），即敌对行为者购买足够数量的代币来接管系统。

幸运的是，政治科学领域有丰富的文献研究政治参与的决定因素，并尝试不同的方式来激励人们参与投票，从社会压力和社会奖励到法律要求，甚至是直接以现金或彩票形式的支付。

在线治理提供了一个潜在更广泛的设计空间，可以利用其他未在现实世界中尝试过、因此在经验上尚未被研究的激励方式来激励选民。例如，如果投票的奖励不仅仅是金钱，而是让参与者对社区未来有所利益？如果选民长期持续参与可以得到奖励，而不仅仅是一次性的？

我们的第一个研究：Optimism

我们最近的论文提供了一个关于DAO如何成为研究政治制度的有用实验室的例子。利用来自名为Optimism的web3创业公司的公开数据，我们分析了一个大规模实验，该实验创建了一个新的激励系统，以鼓励民主参与。在这个实验中，Optimism部署了超过2800万美元价值的数字代币，用于奖励其创业公司投票过程中的民主参与。Optimism巧妙设计的追溯性空投允许我们研究这些问题。我们利用了Optimism空投2中的自然实验，从而在尺度和粒度上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激励与政治参与之间的实证研究，这展示了web3如何使理论与实践紧密联系起来。

我们的论文将详细探讨如何激励在线民主的参与。更广义地说，我们展示了如何开始在治理中进行实验：通过将政治经济学和政治科学的技术应用于在线世界，循环迭代设计新的政治制度、测试其影响，并调整其设计。

Optimism是建立在以太坊上的Layer 2扩展解决方案，采用optimistic rollups 技术。除了使以太坊交易更加成本效益和时间效率外，Optimism在推动社区努力方面也开创了先例，以符合更广泛的以太坊/web3理念。例如，Optimism通过分配OP代币作为奖励，赋予不可撤销的投票权利，并承诺通过将19%的预算用于顺序空投奖励，持续推出一系列空投奖励，旨在激励社区成员的亲社会行为。

这是空投二的运作方式：2023年2月9日，1170万个OP代币（价值约2800万美元）直接空投给)了超过30万个独特的Optimism地址。参与者事先不知道资格标准，这些标准在奖励发放当天宣布：

1. 一个治理委派奖励（680万个OP发送到57204个符合条件的地址），
2. 一个Gas使用奖励（250万个OP发送到280057个符合条件的地址），
3. 以及四个额外奖励属性（161759个符合条件的地址）。

Optimism的空投二旨在通过承诺未来奖励并通过治理权力增加人们在社区中的利益来激励亲社会行为，但用户可以随时在开放市场上出售他们的代币奖励。这种干预可能对项目没有影响。事实上，在其他项目中已经记录到接收空投后立即抛售和退出的趋势。考虑到这一点，我们探讨了两种影响。

1. 地址是否会在公告后根据未来奖励的预期来调整其行为？这是否包括新钱包首次进行委派？
2. 对于过去参与并获得奖励的地址，我们是否看到了持续参与的证据，而不仅仅是领取奖励后离场？

首先，我们发现，在2023年2月9日空投奖励公告后，新的每日委派数量显著增加。具体来说，这是那些之前没有进行委派但在空投后开始委派的新钱包增加。

其次，我们发现，平均而言，接收到较大空投奖励的钱包随后以更高的比率进行委派 — 尤其是委派给其他地址（而不是自我委派）。为了排除可能的混杂因素 — 比如，更高的奖励只是去到已经更倾向于参与的地址 — 我们控制了钱包之前的委派行为，并检查了奖励中来自Gas使用和额外奖励类别的残差变动。

为了确认这是否仅仅是为了预期未来类似空投而进行的“委派农场”，我们还检查了空投奖励对后续投票的影响。我们确实看到投票和委派增加，这表明奖励规模与治理参与之间存在正向关系。

从这些分析中，我们得出结论：对民主参与的激励至少在某些条件下可以有意义的影响，即使是暂时性的:

1. 激励措施为社区提供了一种利益（在Optimism的情况下，奖励与投票权力挂钩）。
2. 未来奖励的承诺（Optimism公开分配预算的一部分用于未来空投）。

在实际操作中，科技平台可以借鉴Optimism的经验教训，以鼓励用户更多参与决策过程。项目可以采纳的额外设计考虑包括：特别奖励过去的治理行为；设计准随机的、追溯性的资格标准，使游戏这一奖励变得更加困难；以及培育更广泛的生态系统重视和展示对促进公共利益的承诺。

这些发现也支持现有理论，认为长期的经济利益 —— 如房屋所有权或普遍基本收入（UBI）支付计划 —— 可以增加现实世界中的参与度。政治科学家研究给予人们对本地社区持久利益如何增加参与的方式也是有益的，例如通过鼓励在金融市场中的参与。

研究治理的更广泛影响

我们对Optimism第二次空投的分析展示了利用web3技术来深入研究治理问题并通过实证方法测试现有理论的潜力。这不仅仅是理论上的探讨，设计激励系统以促进民主参与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在其他正在进行的工作中，我们正在研究从直接民主转向间接民主的DAO。在这种环境下，还有许多研究政治制度改革的机会。一些例子包括：

• LidoDAO正在研究将否决权授予新角色的分配。
• Polygon正在研究使用声誉系统来分配投票权。
• Cosmos Hub正在探索使用公民议会。

这些经验教训中的一些可能适用于现实世界中的投票系统，包括民主机构和企业治理，而另一些可能则不适用。随着人类社会、经济、文化和政治生活的更多移至在线平台，理解如何设计在线平台和社区的治理将变得日益重要。事实上，对AI平台治理的最近关注，包括Meta、 OpenAI 和 Anthropic宣布的努力，表明了这一领域的日益重要性。这些新努力可以从web3中已经进行的实验中学到很多。在继续在web3空间的治理方面进行额外项目的同时，我们希望其他社会科学家能够加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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